即使大队办公室里升了炉子,可是因为门窗透风的缘故,这两间土坯房还是冻的跟冰窖一样。
来了客人,刘有余额外加了个火盆,一个陶盆子放在空地上,几个人围着火盆取暖。
墙上糊着的《人民日报》已经泛黄,1971年国庆社论的铅字在烟火气里模糊成灰。
钱进裹着军大衣缩在一角,看老队长刘旺财用火钳拨弄木柴。
他不说话,只是一个劲的烤火。
还是盛红虎这个姑娘活跃,她发现氛围不对,便从衣兜里掏出个纸包热情的招呼钱进:“领导,尝尝我们新炒的南瓜子,香着呢。”
钱进抓了一小把瓜子向她道谢。
盛红虎招呼其他人,刘旺财和盛金顺同时伸手。
两个露出的手腕上各有一款表,其中刘旺财戴的手表表盘崭新,而盛金顺的手表表盘已经碎裂并且表带缺失了一节,有明显的补修痕迹。
下马桥跟刘家属于难兄难弟生产队,农业情况差不多,经济条件也差不多。
盛成功给同伴使了个眼色,盛金顺咳嗽一声,说道:
“刘队长,我们借您这宝地跟领导说几句话,要是有说的不到位的地方,你帮我们给领导解释解释。”
盛成功补充道:“我们跟钱进领导是头一次打交道,可咱刘盛两大家子的友谊那是多少辈的事了,你是了解我俩的。”
刘旺财无声的点点头。
盛金顺挠挠脖子说:“我们之前早就听说钱进领导您是一位能人,有责任心、瞧得起农民,又有本事能把紧俏货搞到农村来。”
钱进平静的笑着说:“盛队长言重了,我跟你们其实差不多,就是能干点活什么,有时候过来帮老乡们一点忙。”
“有时候城里一些同志好心,会委托我帮老乡们捎带点粮食票证什么的,可不是什么能人。”
“来,领导你喝点茶叶水,喝着水说话。”刘旺财递上一杯茶,又往旁边火炉里添了几块煤。
炉子上的铝壶咕嘟咕嘟响,水汽顶得壶盖一跳一跳的。
盛金顺喝了口热水,说道:“领导咱们下马桥离红星刘家就两里地,这两里地里还没有人全是庄稼,要是没用这些庄稼地,我们两家子其实是一家子呢。”
“俗话说的好,远亲不如近邻么,我们两家子隔着近,其实彼此之间没什么秘密,东家子放个屁,西家子能听见。”
“今天得知您来了,特意过来是有桩事想请您帮帮忙,拉一把。”
钱进捧着刘旺财递来的热水杯不表态。
他透过热气氤氲中观察着这两位不速之客。
虽然下马桥这两位主事人的年纪差不多大,但钱进能够看出两人性子不一样。
盛成功喜欢笑,可一到说话时眼睛微眯,皱纹里藏着精明。
盛金顺跟女儿盛红虎的性子相仿,喜欢直来直往,看人的目光总是热切。
“您二位有事尽管说。”钱进抿了口水。
盛金顺搓着手:“不瞒您说,我们听说红星刘家这边,能用老物件跟您换些紧俏商品?”
他压低声音:“我们队里也有些老东西,铜钱、银元、老家具什么的,不少!”
钱进低头喝水。
屋里安静下来,只有炉火噼啪作响。
刘旺财表情有些局促。
因为钱进之前千叮咛万嘱咐,让他们得在这件事上保密。
他想要解释一下,张了张嘴巴又闭上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钱进早有预知。
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传开,农村地区嘛,确实如盛金顺说的那样,没什么秘密。
其实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在刘家生产队未必能获取太多好东西,是计划以刘家为据点向周围辐射的。
结果刘家还挺宝藏,虽然没给他挖出很昂贵的古董文物来,却源源不断让他有收获。
如今他有4号黄金宝箱在手,已经对商城那边的财富不是特别着急。
这样他就做出了决断:
可以跟下马桥做交易,但是交易不能顺利展开更不能像在刘家生产队时候,直接跟社员们面对面交易。
他得让盛家人知道这交易需要多么小心,自己带来的物品多么珍贵。
于是钱进放下杯子,用平稳的声音说:“盛队长你和盛族长肯定是哪里误会了。”
“我是按计划调配生产物资,不搞私下交易。”
盛红虎急的要开口。
盛金顺急忙用脚踢了她一下,自己恳切的说:“钱领导别见外。”
“要过年了,社员们想扯块的确良布做新衣裳,弄点白糖包饺子。咱农村人实在,就想问问有没有这个方便。”
刘旺财适时插话:“顺子啊,有些事吧它就是小道消息,别听咱队里人瞎扯呼。”
“钱领导来是帮我们搞副业的,你也看见了,我们队里现在两个副业干的不错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盛金顺急忙道,“可我就是想着,既然钱领导能帮红星刘家,能不能也帮帮我们下马桥?”
他眼睛亮得惊人,目光越发迫切:“刘叔你是知道我们队里情况,年关年关,年年都是过关啊!”
“钱领导你有所不知,我们队有座老祠堂,梁柱都是上好的楠木,还有几块祖宗传下来的匾……”
“盛队长!”钱进突然提高声音,随即又缓和下来,“这些东西现在可不兴乱说啊。”
盛金顺父女两人都是急性子,这种人会以诚待人却也容易走漏消息
盛金顺吞了吞唾沫,有些坐立不安起来。
屋里氛围开始尴尬。
盛成功咳嗽一声,给盛金顺使了个眼色。
队长同志讪讪地笑了笑,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,给每人散了一支。
烟雾缭绕中,盛成功换了个话题:“钱领导别介意,俺队长性子急,其实是这么回事……”
他吸了口烟,说道:“今年我们队里红薯丰收,想换点化肥,开春好种粮食。”
“另外刘队长知道,我们队里有个粉条作坊,能做红薯粉条,做的相当实在,味道嚼头没的说,全公社都有名。”
“县里领导前些天刚来公社考察,中午吃饭,点名要吃我们队里的粉条。”
钱进点点头:“哟,你们队里这是有一只金鸡呢。”
盛成功笑道:“领导高抬我们队了,唉,我们队里粉条做的好,那是舍得下好东西。”
“这事我不扒瞎,你问刘队长……”
刘旺财点点头:“他们队里都用好红薯做粉条,不像有些队里的粉条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也能拿来磨淀粉。”
盛成功说道:“我们粉条做的好,用的东西好,这样它价格难免比其他家的高一些,这在农村不好卖。”
“所以我的意思是,领导你看看能不能在城里给我们找个销路?看看哪家的机关单位食堂需要粉条,给我们介绍介绍。”
盛金顺点头:“对,城里人舍得吃好东西。”
钱进听后露出笑容:“原来是这回事呀,嗨,简单,我们街道有个小集体企业就需要粉条。”
“这样吧,”他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:“你们粉条我们的企业收了,回头我让我们的企业内领导过来考察一下,你们商谈价格。”
盛金顺和盛成功对视一眼,满脸欣喜。
钱进继续说:“下马桥的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,年前我比较忙,过完年我去你们那儿做个调研。”
“我是供销总社的小干部,我们单位和我们工作人员的使命都是为人民服务。”
“到时候我看看情况,需要什么咱们按程序走,我跟你们两位队干部对接后来走,好吧?”
“那太好了!”盛金顺又活跃起来,“正月里我们队杀年猪,钱领导一定要来!”
刘旺财笑着打趣:“顺子,你这是要领导去支农还是赴宴啊?”
“都是,都是!”盛金顺咧嘴笑了,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。
“领导不瞒你说,我们那儿还有几个老匠人,会做传统的木雕……”
其他人给他使眼色。
盛金顺急忙解释:“不是,我不是说老物件,我说木雕啊,我听说城里人不是稀罕这个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