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能够面对那些冷酷,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。
却在纯粹的善意前,难以自控,不免踉跄。
“我认输……”
卢野尽量平静,尽量清楚地说:“我技不如人。没必要丢这个脸。”
他猛地闭上眼睛,眼泪却还是从眼角迸了出来:“不想勉强了!!”
他正是勉强自己,才走到今天。
正是“偏要如此”,才赢到现在。
可是他却放弃。
让一个执拗的人放弃自己的执拗,让一个坚强的人掉眼泪。这是世上最残忍的事情。
秦至臻慢悠悠地在太虚阁员的私聊信道里,回了黄舍利一句:“你为什么不让今天的观众退场。把明天的观众提前请进来呢?反正今天的观众已经看完了他们买票应该看到的,而明天的观众肯定都提前在观河台等着……”
黄舍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。
也不知是惊讶他想到了自己一时没想到的点,还是惊讶他到这会儿才回应这件事情。这人怎么既迟钝又敏锐的。
秦至臻却退出信道,深藏功与名,而后长身而起。
他立在场边,抬手便对卢野探去。黑衣似铁,五指如笼,再配合他冷毅的表情,还真有一言不合杀人泄愤的架势。
他的手的确跨越距离,落到了卢野身上,穿进了那片空间,在人们惊惧的眼神中……自虚空,掏出一物。
嘀~嗒!
连串的血珠滴落在台上,很多人才得以看清,那是一只有些枯皱的、血淋淋的断手!
“我破开了他的储物匣空间。”
秦至臻还站在台下,他的手探进虚空,提着那只断手在台上,展现给所有人看。一边思忖一边说话,缓慢地道:“我想,这是卫怀的手。”
剧匮面无表情地招手,取来一滴台上的血液,细细地看了两眼,确定道:“确实是卫怀。”
卫国当代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物,被很多人尊为武道宗师的卫怀。
卫国整整两郡超凡修士被屠,唯独消失了的那个卫怀!
丹田武道的开创者,把卢野养大的那个人。
是师是父,是卢野一声声喊了十七年的爷爷。
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,卢野为什么认输。
人们愤怒了!
太虚幻境…极霜城…未城…梦都…义宁城…商丘城…肇光城…新安城……
愤怒的火焰燃烧在人心,席卷于整个天下。
焉能如此!怎能如此!
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。践踏规则也不是这样践踏的。
诚然早就知道,霸国就是这样蛮横凶残,以天下为草芥。
但如今都不稍微遮掩一下,完全不背着人了吗?
竟在黄河之会的决赛上,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!
尤其是还有一则旧闻,也恰在这时候暴露出来——
当初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,牧国的参赛天骄赵汝成,在赛前收到了他唯一亲人邓岳的断指。
可见此等事情,是霸国常用手段!
当然这件旧闻,选择性地忽略了赵汝成当时还没有决定代表牧国参赛,忽略了赵汝成和秦国皇室的纠葛,长期被大秦镇狱司追杀的经历。
前事后事,撞为一事,是如此清晰地描述着当世霸国的可憎面目,丑恶之处……天下愤慨!
洪君琰一拍扶手,愤而起身:“朕早就知道有些人会做手脚,没想到是把手脚都做了!”
“我黎国天骄,屡屡签运不佳,被挡在决赛圈外,这也就罢了。朕屈坐于此,也便屈坐了!”
他为黎庶迈步,步似龙行。他为天下发声,声如狮吼:“把一个有功于当代、开创了丹田武道的人绑架,斩断他练拳的手,用骨肉亲情来威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,这是当权者应有的格局和担当吗!?”
“卢野!是谁绑了你的爷爷,大胆说出来,朕为你做主!黎国千万大军,阵列雪原,给你撑腰!”
“朕不相信,这天下还说不出一个‘理’字!夜就算再长,也该见得一次黎明了!”
洪君琰通过“并西北五国而建黎”,回到了当代人的视线里。通过拳杀玉京山大掌教宗德祯,振雄风而咆哮现世。
今日也通过这空前的盛会,向全天下宣扬他的理想,传播他的德行。
老英雄今亦英雄!
黎国皇帝不仅给雪原带来黎明,他还要为天下所有饱受冤屈、承受压迫的人做主。
人们毫不怀疑——今时今日无论是哪个霸国主导此事,洪君琰都敢举国而应之。这是真正的举天下之怨望,雪苍生之恨心,为计以亿兆的平民百姓,出一口郁结于胸的恶气。
这是真正的广聚人心之举。堪称完美的天子讲演。
旁边的魏皇就算瞧得眼热,也无法效仿,甚至不能说一句“俺也一样”,蹭他的威风,分薄他的人望。
一则魏国毕竟在国力上还有所欠缺,不像黎国真能硬顶。二则……景国太近了。
就隔着一条长河,指着姬凤洲的鼻子叫骂,确实是有点嫌命太长的意思……当皇帝可不是什么只图一快的事情。
其实魏玄彻现在也是有些迷惑了。他都不确定卫国的事情、卫怀的事情,到底是不是景国干的了……
诚然以景天子之雄略,不至于有这样的昏手。但中央帝国这么大,景国这么强,总有几个狂妄放肆、自作聪明的。
归根结底……还是洪大哥太义正辞严,太凛然慷慨了。
他魏玄彻也是当国天子,亦是变脸如天象、恩威不可测的君王,竟然看不出这一幕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在。
他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洪大哥阴谋构陷,贼喊抓贼,虚空造牌来硬打,但看着这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脸,一时竟怀疑自己的怀疑……
“裁判大人,我能说一句话吗?”于羡鱼在这时候开口。
姜望看向她:“但言无妨。”
“我想,幕后黑手既然擒住了卢野的爷爷,斩手以作威胁。那么卢野现在肯定是不能多说什么的,能断一掌,斩颅何难?”
于羡鱼条理清晰地道:“我想这也是卢野面对您的承诺,都只能咬牙继续认输的原因。”
“羡鱼只是个不懂事的晚辈。本不该就此说些什么。”
“但我想——凶手诚然可恨,我们也不该逞自己之英雄,而置他人之至亲于险境。”
“卫怀老先生还没有找到,暂且不能确认安全,我们如何能在此逼迫卢野说些什么,指证什么呢?”
“又或者,卢野又能知道什么?我若是凶手,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给他。”
“是!”
她忽然抬高声音:“卢野认输,我是最大的受益者。我能不战而胜,摘此魁名。我也理当是最大的嫌疑人!”
“今为使天下公知,正本清源。”
“我于羡鱼在此宣布,正式退出本届黄河之会。”
她对卢野道:“你不用认输,因为本场比赛你并没有对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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